羊城晚报《汕头文脉》6月25日版面图
仲夏时节，海风轻拂汕头，却吹不散广东潮剧院慧如剧场内潮音古韵的炽热——为期三周的2025年“南国鲜花 时代新彩”潮剧潮乐传承成果展演系列演出，正以经典复排、名家传艺、新秀竞发的形式，如火如荼地开展着，为市民游客献上一场场精彩绝伦的视听文化盛宴。
潮剧潮乐传承成果展演现场座无虚席
与此同时，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中国戏曲学院内，首个全日制潮剧本科班的28名学子，联袂倾情献演了他们的毕业大戏《侨批颂》，以生动精彩的演绎填补了潮剧领域侨批题材舞台作品的空白。这群兼具传统科班功底与戏剧理论素养的新生代，即将带着中国戏曲最高学府锻造的锋芒，开启潮剧艺术从岭南戏台走向世界剧场的崭新篇章。
首个全日制潮剧本科班毕业大戏《侨批颂》
在这场南北遥相呼应的文化盛事中，无论是老一辈艺术家的细腻演绎，还是年轻演员的活力展现，都让600年潮剧艺术的“活态传承”有了最生动的注脚，这也是汕头在新时代背景下交出的一份关于“南国鲜花”文化传承的亮丽答卷。
古韵溯源：六百年潮音余韵悠长
潮剧是潮州戏的简称，是用潮州方言演唱的一种古老戏曲剧种，主要流传于广东潮汕各地，被誉为“南国鲜花”。但由于相关史料记载较少，学者们对潮剧的溯源向来众说纷纭。
20世纪七八十年代，有潮剧学者提出“潮剧源于南戏”的观点，指出南戏在福建发展勃兴后，流入江西与弋阳本土艺术结合产生了弋阳腔，流入潮州则融合了潮汕当地艺术特色，形成了别具风格的潮剧艺术。这一观点在后来的研究中，得到了较多认可。
那么，潮剧之根究竟扎得有多深呢？
2023年春天，首届暨南大学“潮学优秀成果奖”一等奖获得者、《潮剧史》作者之一吴国钦教授在接受羊城晚报专访时就介绍说，他与知名学者林淳钧埋首故纸堆多年，终以明宣德六年（1431年）的《刘希必金钗记》写本为证，推定潮剧应产生于至今600余年的宣德（1426-1435年）年间，“我们的研究发现，将潮剧历史推前了100多年。”
据吴国钦教授介绍，《刘希必金钗记》写本是据南戏《刘文龙菱花镜》改编的，其中大量运用潮州方言俗语与名物风俗，更有“如若不去，又着三年”“十五夜”“廿九夜”这类潮州人特有的表达方式和指示词，而且剧作末尾还有押潮州韵的六十四句潮州歌册体的演唱，对剧情进行总括交代，“当1790年徽班进京孕育京剧时，潮音雅韵早已在韩江畔传唱约三百年了”。
当历史的车轮驶入近代，潮剧戏班竹棚下却也曾饱含童伶的辛酸。据汕头资深媒体人、潮剧研究者梁卫群的研究，潮剧戏班的“童伶制”至少在1810年就已有相关记录了——穷苦人家的幼童被卖入戏班，签订“春期”（卖身契），卖身期常定为7年10个月，戏班中教戏先生手执藤条，童伶唱不好便难逃体罚。
直到新中国成立后，废除戏班“童伶制”的惊雷，终于解放了“苦班”潮剧艺人，彼时民间流传的“父母无修世，卖仔去做戏”的哀叹也在烧毁卖身契的火光中化为灰烬。2006年，潮剧作为潮汕文化的瑰宝之一，入选首批国家级非遗，这朵拥有600年历史的“南国鲜花”迎来了新的“春天”。
潮剧表演剧照（资料图）
活态传承：守正创新的汕头实践
步入新时代后，潮剧艺术又该如何继续培根固本、接续薪火？
作为潮剧、潮乐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单位，广东潮剧院近年来始终坚持以“传帮带”模式培养青年艺术人才，通过经典剧目排演、名师指导与舞台实践，以戏练功，以演促学，提升青年演员艺术水平，让潮剧人才金字塔“塔基更实、塔身更强、塔尖更高”，促进潮剧艺术薪火相传。
6月14日晚，广东潮剧院慧如剧场内座无虚席，潮剧经典《孝妇杀家姑》在此复排上演，梅花奖得主林燕云水袖轻扬，携手优秀青年演员，以哀婉唱腔演绎伦理悲剧，展现经典剧目“以情动人”的艺术特色。台下，专程从苏州赶来的昆剧名家吕福海凝神屏息：“潮剧将唱词、音乐与情感糅合得如此精妙，这种根植于土地的鲜活生命力，令人震撼。”
潮剧潮乐传承成果展演首场剧照
据悉，此次展演是广东潮剧院“潮剧大观园·周五有戏”惠民文化品牌的延续，既是成果汇报，也是传承接力。自2013年启动以来，该品牌每周五晚在慧如剧场展演潮剧精品剧目，已累计演出500多场，观众超26万人次，是汕头一张亮丽的戏曲名片。“老戏新演、古调新弹的核心，在于保留传统精髓的基础上探索创新。”林燕云表示，希望通过“老中青同台、以老带新”模式，让青年演员在前辈艺术家的引领中成长。
市民群众观赏潮剧主题艺术展
潮剧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沈湘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，潮剧从剧本文学到唱腔音乐、表演形式乃至舞台美术都有其独特风格，传承的首要任务是“培根固本”——扎根潮剧、扎根潮汕，守住根本，“惠民演出，就是打开大门，迎接观众进场来检验我们传承的结果”。
这“根”与“本”，也在汕头2024年启动的潮剧“培根固本”计划中日益深扎。据悉，该计划不仅组织名家赴基层开设“潮剧学堂”，更挖掘抢救那些濒临失传的“百年潮腔”，通过举办潮剧大赛、搜集经典唱段、打造“乡村有戏”品牌、开展“全民学戏”活动、建设潮剧基地等一系列举措，为潮剧发展“寻宝”、为潮剧传承“夯基”、为潮剧人才“育苗”，助力潮剧传承发展。
在将潮剧艺术种子播撒乡野的同时，汕头还通过与中国戏曲学院、上海戏剧学院、汕头大学等高等院校联合办学，开设了全日制潮剧本科班、高等继续教育本科学历班、国际潮剧研修班，多措并举培育高素质潮剧传承人才，推动潮剧艺术的传承、创新、发展。今年6月，经过4年系统学习的中国戏曲学院首个全日制潮剧本科班28名学子，即将圆满完成学业，带着满满的收获投身潮剧事业。
潮剧主题剪纸
花开五洲：漂洋过海的乡音纽带
潮音起处是故乡，潮剧不仅是潮汕人民引以为傲的乡音，也是海外华侨华裔不曾忘却的乡情记忆。
以泰国为例。潮剧早年随着潮汕人“过番”，传入当地已有数百年历史，成为在海外最有影响力的中国地方戏剧之一。随着时间推移，泰国当地甚至衍生出一种用泰语演唱、糅合泰国元素的泰语潮剧，当地人称之为“优泰剧”，为泰国民众乃至王室所喜爱。
“近年来，我们牢记嘱托、感恩奋进，主动‘走出去’，积极实施潮剧全球计划，发挥潮剧作为‘海外文化使者’传乡音、联乡谊、聚乡情的功能，在海内外设立了12个潮剧潮乐传承中心，同时启动数字档案工程、搭建‘云平台’、开设‘云剧场’‘云展厅’‘直播间’等多媒体传播途径，助力‘南国鲜花’在世界各地结出硕果。”在广东潮剧院党委书记、院长黄奕瑄看来，潮剧早已超越艺术形式，“它是解读潮汕文化的密码，更是海内外潮人的情感纽带。”
作为广东潮剧院在海外设立的首批潮剧传承中心之一，泰国潮剧传承中心自成立以来，不断推动潮剧和潮汕文化在当地的传承传播。广东潮剧院也先后组织艺术专家、名家、优秀演员以及各潮剧传承中心师生参加传习、交流演出活动，从普及潮剧历史文化、传承培训潮剧唱腔、潮乐表演，到推动“优泰剧”表演等舞台艺术的互鉴互学、资源共享，共同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海外的传承与传播工作。
近年来，汕头还陆续开展“三江出海 一纸还乡”侨批历史文化海外展、“海丝潮情——中华传统文化潮剧海外行”、“根在祖国 情系家乡”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、“粤菜师傅·四海同享”海外学员潮菜培训班等活动，将潮剧艺术作为“有声侨批”增进侨胞们对潮汕传统文化独特魅力的认知和感受，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。
“2024，欢迎乡亲们回汕头看戏！”2022年6月26日，在第二十一届国际潮团联谊年会团长暨秘书长会议上，潮剧著名表演艺术家姚璇秋更是以潮剧为媒，现场向海内外潮籍乡亲发出盛情邀请。两年之后，第二十二届国际潮团联谊年会与第十届世界潮商大会在汕头举办，四海潮人在汕头团聚，共襄盛举，践行约定。彼时，虽然姚璇秋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，但她所传承弘扬的潮剧艺术，却生生不息，继往开来，潮音潮韵也将持续响彻海内外。
【文脉众议】
于“小”中寻根，在传承里焕新
陈韩星（汕头市艺术研究室原主任、国家一级编剧）
任何艺术都需要传承，但传承不仅仅是技艺的传授，更包括对艺术所蕴含的精神实质、社会背景和人文理念的传递。因此，老一辈潮剧演员在教授新演员时，不仅传授表演技巧，还应传递剧种的精髓和灵魂。
潮剧的核心特征可以用一个“小”字来概括——小题材、小情景、小喜剧，这里我想特别强调一下小喜剧。
潮剧源自南戏，而南戏的剧本结构和情节安排往往是喜中有悲，悲中有喜，正如“悲欢离合戏中情”“悲欢沓见，离合环生”，几乎每一出南戏剧目都潜藏着喜剧因素。这种固定的艺术格局对中国戏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，潮剧也因此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喜剧特质。潮剧中的丑行十类，就充分展示了它对中国传统喜剧因素的强大承袭力。
人们或许会好奇，南戏为何能在潮汕地区深深扎根？究其原因，在于南戏本身所蕴含的小喜剧特质，这与潮汕地区民众安逸恬淡、风趣幽默的生活态度不谋而合。这种地域文化与艺术形式的完美契合，使得南戏在潮汕地区迅速生根发芽，并且在历代潮剧艺人的精心雕琢与不断丰富中，逐渐形成了十类丑的潮剧表演程式，深受广大观众喜爱。
由此可见，源自南戏，基于写意、诗化、程式化的小题材、小情景、小喜剧的美学特质，构成了潮剧的生命本体，是潮剧之根、之魂。一旦失去这些核心特质，潮剧也将不复存在。
我们将潮剧与潮汕的地域文化和心态联系起来思考是必要的，新编剧目应当以进一步发掘剧种的生命本体为职责，弘扬其审美优势，而不是盲目追求表现一切不同的题材、风格和意念。否则，潮剧将失去其独特性，最终无法立足。一个剧目可以成为都市化剧目，但一个剧种不能成为都市化剧种，只有做到城乡并举，才能保留和扩大戏曲的观众基础。失去了观众，戏曲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。
潮剧的生存状态与其生态环境息息相关。随着时代的变迁，老一辈艺人总是在不断的演出中进行变化，这种变化既融合了时代变迁的色彩，也表达了对潮剧和观众的尊重。当前的任务是如何将潮剧传统完备的剧目体系、科介体系、曲牌体系完整地挖掘整理出来，并有效地传承给下一代年轻演员，通过这一套独立的戏剧表达方式，呼应今天的审美需求，吸引和培养更多的观众，从而确保潮剧的长久繁荣。
文、图 | 记者 赵映光 蚁璐雅 通讯员 汕宣（除署名外）
